自由是有代价的——天火在一切开始前就深知这一点。
启程时的天空无比晴朗，这里不止有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和明媚而和煦的春光，天火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着光芒的衣物绒毛。而这些毛发的主人毫无疑问属于正在被骑士们众星捧月般拱卫着的贵族少年少女们。
骑士们的白银盔甲在阳光下折射出了逼人的寒光，即使是天火也看得心里有些发怵。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高举着锋利的佩剑，整齐地站队在道路的两侧为贵族车队送行——按照惯例，在离开校区的时候他们便会回到各自主人的身边，为贵族子弟保驾护航。而一些还尚未找到家主的骑士则会和那些还没有找到护卫的贵族结成同盟，毕竟对于大多数出身平民或者下层贵族的骑士们而言，为帝国未来的统治阶层效力便已是莫大的荣幸。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时代的骑士阶层已经和传统意义上保家卫国的武人不一样了。有严密组织，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已经在正面战场上取代了骑士们原本保家卫国的作用，骑士们的工作更多时候是对内守卫贵族家庭的安全。或者说，这些骄傲的骑士们是帝国贵族阶层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火你快看，那个人在朝着我们来。”
沿着茉莉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抱着头盔的骑士少年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朝着自己的方向行进。在走到少女的面前后，他缓缓地下马，首先向天火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然后用温和问道：“尊敬的艾瑞斯大人，我想您可能需要我的护卫帮助。”
一般而言，落单骑士和贵族之间的护送工作甚至不需要交换金钱——骑士得到了贵族的赏识，贵族得到了安全保卫，这就已然达成双赢。
但天火也知道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免费的就是最贵的。骑士阶层广泛存在于帝国的自由城市、北境和海兰德之外的疆域，而这些地方又都是被维尔威特家族统治的地方，因此骑士们难免会像学校里某些学生一样秘密向皇室透露什么消息。更何况天火早就在安全方面做好打算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们有自己的安排。”天火回答道。
对方又深深鞠了一躬，同样礼貌地答道：“抱歉，是我打扰了。我会尊重您的决定。”
看着天火把英俊的骑士少年这样轻易地打发走，一旁的茉莉反而有些不悦：“为什么你要拒绝他呀？路上不应该有人陪伴，来保护我们的安全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复，她一直看着骑士少年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然后才说：“会有人来保护我们的。”
天火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这些重视荣耀与忠诚的骑士们。相应地，她出发前就决定自掏腰包雇佣一队北境佣兵来为自己服务。
“第七十五游骑兵分队正在为你服务，艾瑞斯小姐。”
“谢谢，叫我天火就可以了。”
当天火带着同伴走到校外的驿站的时候，她的佣兵部队已经准备好马匹，整装待发了。第七十五游骑兵分队，在天火征兆这支现役的北境联邦部队之前，它是联邦游骑兵团的一员。多亏家族内的平民主义者们以及北境内自由派贵族的大力支持，她才有机会在这里见到来自故乡的军人们。
“这……这是？”茉莉有些不安地拉住了天火的衣服，并不由自主地躲在了后面。显然，很少接触军人的她非常惧怕眼前这些穿着灰绿色军服的粗壮男人们。
“北境联邦的游骑兵部队，现在是我的个人佣兵团——当然，只是名义上如此。这次罗德岛之行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对抗帝国军队，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就要做好准备。”
天火看了一眼身后的马匹，接着说道，“不过，我一定不会让你卷入战斗的。所以在人身安全方面你放心好了。”
接下来，在简单地相互介绍一番后，前往罗德岛选侯国的旅程便开始了。天火在出发前曾预想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出发前她向学校声明的目的地是和罗德岛选侯国处在同一方向但离校更近的兰顿公国。因此天火已经预想到兰顿公国又会安排怎样的一大票扰民工程来迎接自己了。
路上的风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准确地说，很多时候你甚至认不出那是一条路。丘陵上几乎长到了天火胸前的灌木丛和遮天蔽日的巨树林让天火的视野被大片不成比例的绿色填充，不时遇到的猿群高鸣和雄鹰尖啸更是让人心惊胆颤，没人能确定什么时候会有野兽从灌木丛中冲出。因此一路过来小队里也没有什么人说话，因为单是要让马匹行过这些障碍就已经费劲所有人的心思了。
所幸的是天火还可以用使魔和指南针鉴别方向，这使得一行人即使在丛林中跋涉也不会失去方向。用猫头鹰或者秃鹫改造成的使魔是绝佳的旅伴，它们不仅能承担一部分警戒任务，施术者甚至能直接获得这些鸟儿们居高临下的视野，这种神奇的技术让一旁的茉莉看得有些眼红。
“啊啊，为什么你总是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呀。你真的是在引路吗？”茉莉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当然，天上的风景比这里好多了。”天火悠悠地答道。
“那我们还要过多久才能停下来休息呀？我觉得我比马儿还要累，至少它还可以在驿站里吃东西。”
走了大半天的路程后，一行人所搭乘的马却已经换了个遍。要说人比马累也是不无道理的。
“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赶到附近的一个小城，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茉莉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作为卢卡斯家族的大小姐并不像刻板印象中的贵族少女那般不谙世事，还有一些能吃苦的贵族精神，不过比起在场的北境人来说还是稍逊一筹。
再艰难跋涉两小时后，天火和他的同伴抵达了小城卡尔马。不过进城的交涉显得不那么容易，因为守城官不太愿意让一支北境人的部队进驻这座维尔威特家族直接管辖的城市，尤其是两国之间还没有相互给予军事通行权的情况下。天火只好让部队在城市外围驻扎，自己和茉莉进入城内。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绝美的紫红色晚霞又一次渲染了天际，丘陵上的枫树林与城内的平房构成的黑色剪影在夕阳的陪衬下构成了一副有些许浪漫气氛的画面，只不过茉莉显然还不适用这座小城的风光，还嘟囔着嘴和天火抱怨。
“啊啊，好暗啊，路上没有灯我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灯光，没有监视。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自由的代价呢，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天火悠然地说道。
茉莉又看着同行少女那一双散发着宝石一般幽绿色光芒的眼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发光呀？是什么奇特的法术吗？”
“呃……这是一种用于增强夜间视野的法术，不过不太好用。”
“诶——为什么你会这么多奇怪的法术呀？这也是你们选侯的专属吗？”茉莉继续问道。
“当然不是，只要你经常接触法术，或者说懂得运用一些魔素学原理就可以学会这些。”
但是茉莉的脸上似乎仍然挂着不满的表情，似乎是因为天火完全没能读懂贵族少女的心意，于是天火折下了一根长长的枫树枝，递给茉莉：“拿着这个。”
茉莉有些茫然地接过树枝。当她的手碰到枝条的一刹那，树枝的末梢若隐若现地闪着微弱的白光。然后光芒变得渐渐明亮，直到周围的一切黑暗都被这盏明灯的光所驱散。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轻轻挥舞着手中的光杖——尽管她知道这是再常见不过生命魔法，但是在校园那种到处是灯光的环境下根本没有机会使用。
银白色光芒下的小镇街景显得荒凉而寂静。这里的道路并不像学校或者王都内那么整齐，反而到处都是容易渗进鞋子里的碎石和细沙，街上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破败的用石砖和木板搭起来的房子，若不是茉莉的强力要求，可能她们今晚就要住在这些破房子里，而不是守城官的官邸里了。
偶尔遇到的几个人，也只不过是静静地躺在分不清是乱石坑还是垃圾堆里的拾荒者，或者一些晚归的农民和猎人。相比穿着镶着金丝的绸缎衣服的贵族少女们来说，这些帝国内的山民甚至没有能裹脚的鞋子和用以掩体的衣物。
茉莉拿着光杖好奇地向周围扫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墙角的流浪汉和站在门口的老妇人，他们身上的破布难以遮挡住被风尘染得乌黑的皮肤和身上的道道疤痕。妇人的眼神非常惊恐，在明亮的魔素灯光下脸色显得惨白。然后，茉莉看到的是呆呆地站在路边的男孩，他的眼神就和他骨瘦如柴的躯体一样生硬，茉莉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和生机；于是又把光转到了天火的右边，那里有一个正在黑泥地里佝偻着身体爬行的幼儿。虽然他的身体一点也不比之前的人干净，但是婴幼儿的眼神都是纯净而雪亮的，你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的影子。
“这些就是你要拯救的人们吗？”茉莉有些不解地问道。她不明白为什么天火总是执着于谈论这些没有理想也没有行动，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破落而无动于衷的“人民”。
“不……你所能拯救的只有那些愿意被拯救的人。思想的怠惰远比身体的怠惰可怕，而让这一切变得如此可怕的……也许是那个？”
天火手指的方向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皇帝雕像，它在一片平房中显得高大而突兀。尽管蛛网和灰尘已经爬满了雕像的脸，但是茉莉仍能从塑像的材质和纹路上看出工匠的精雕细琢。
“什么意思？”茉莉不解地问道。
“如果把布置这尊雕像的成本用在把这里的人迁移到罗德岛或者王都去，一切都变得好很多——只不过似乎很多人都不喜欢贫民窟的存在。”
守城官宅邸前是一大片的罂粟花田，尽管夜色已经完全浸染了天空，但在茉莉手中那盏微弱的魔素灯照下，她仍然能看到花枝上绽放的娇美的紫色花朵仍在微风中屹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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